一个伟大人物的背后,多有一个不平凡的母亲。从“孟母三迁”到“岳母刺字”,史籍上描述母亲的事迹比比皆是,可见母亲在一个人成长成才中的巨大影响和作用。纵观陈白沙的一生,从遗腹子出生,到读书、迁居、求学、成名、授徒,无不深受其母亲影响。
林氏,名化,生于永乐三年(1404年)三月,新会县麻园乡林康耕处士之女,仪容端庄,貌美,知书达礼,粗通文墨。其夫儒士陈琮,字怀瑾,号乐芸居士,少读书,一目数行,喜歌吟,尤究心理学,身体力行,毅然以明道淑人为己任。可惜的是,他体质羸弱多病,于宣德三年(1428年)九月间卒于新会县都会村,时年仅二十七岁。乐芸去世时,林氏二十四岁,尚且怀胎腹中,长子陈献文五岁。居丧约一月,林氏在都会村诞下乐芸的遗腹子,按夫嘱咐,取名献章。长子献文,次子献章,寓意二子要以文章立世。自此林氏奉姑教子,孀居近七十年,艰辛备尝,终有成就其子陈白沙“岭南大儒”的盛名。卒于弘治八年(1495年)二月,享年九十一岁。其间史料记载不多,兹辑其事略,以示纪念。
效仿孟母 迁居择邻
林氏嫁入陈家时,陈家时为耕读之家。献章祖父名朝昌,字永盛,号渭川先生,“少戅,不省世事,好读老氏书,慕陈希夷之为人,行谊高洁”,是邑中之德高望重者,以诗礼传家,甚得乡人敬佩。乐芸先生文学造诣也很深,他的遣兴诗“箕踞长松下,忘情白发新。城市有名利,江山惟白云”入编《邑艺文志》。当时在偏居一隅的新会,读书求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,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,可见当时陈家的家境是不错的。
乐芸去世后,献章的诞生,减轻了林氏丧夫的悲戚之情。林氏用眼泪包容痛苦,把对丈夫的爱,全部转移到献文、献章两个孩子身上。特别是对襁褓中的幼子献章,更是视作自己的心肝宝贝,百般呵护。她把孩子当作丈夫的化身,认为孩子是丈夫生命的延续。献章幼年身体很弱,“无岁不病,至于九岁,以乳代哺”。她觉得自己无论怎样艰难困苦,都要把丈夫遗下的骨肉培养教育成人。
每天对着熟悉的都会村,对着先夫陈乐芸曾经生活过的场景,林氏睹物思人,黯然神伤。加之林氏青年丧父,入门丧夫,许多村人都瞧不起她,有些人老是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她,甚至还有小孩子当面用无厘头的歌曲骂她:“陈家有个丧门星,是女非男害老公。”更有些不肖之徒、浮浪子弟,欺侮她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,常常当面说一些轻薄言语。她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,对两个孩子的健康成长是不利的。她多次跟家翁渭川公商量,要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,另觅一个幽静的环境,来培养教育两个孩子。
献章约十岁那年,其祖父渭川翁、母亲林氏,经多方打听、寻觅,得悉在都会村东面不远处,有一个环境优雅、物产丰富且民风淳朴的地方,宜耕、宜读、宜居,好似世外桃源,于是仿效孟母择邻而居的典范,举家从都会村迁居到白沙村。对此,陈献章在其所作的《移居》诗中就此作了解释:“万金论买邻,千金论买宅。岂不念子孙,而以营朝夕?长揖都会里,来趋白沙役。壤地何必广,吾其寄一席。邻曲弥乐今,园林尚怀昔。吾志在择善,无然复离析。”他指出,选择好的邻居比选择好的屋子更重要。这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事,并非朝夕之所为。所以离开都会,移居白沙,并非贪其广阔,而志在于择善而已。
明代的白沙村是一个以多姓氏为聚居的自然村落。白沙村靠近江门圩,蓬江河穿境而过,江边千艇云集,熙攘繁华。陈献章毕生在此生活,讲学白沙,并创立江门学派,他一生中以“江门”为题材的诗篇就有一百多首。
矢志教子 寄望功名
陈献章是遗腹子,虽然享受不到父爱,但他父亲乐芸的天赋慧根,却通过遗传基因转移给了他。陈献章幼年时期已十分聪明伶俐,很有灵性。在祖父、母亲和私塾先生的教育下,陈献章从小接受程朱理学教育,但在陈献章的骨子里,对程朱理学有种反抗心理,他问过爷爷,为什么要学习这些,渭川翁有些语塞,还是林氏坦然地说:“这些是学问,而不是终生不变的人学,如果有一天,你能够反派,娘亲也不会反对的。”
这让陈献章视野大开,在修主课的同时,他还先后沉浸在《东莱博议》、《史记》之类以及地方掌故、史籍文献等的学习中。这些教育,少不了母亲林氏对他的理解和支持,她同时用比较开明的方式,让陈白沙理解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,而不仅仅局限于某个流派、某种思想。
林氏时常勉励儿子用功读书,献章十分争气,二十岁那年,在童试中被学政录取为邑庠生,也就是县城中的“秀才”,已具备正式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。这年秋天,陈献章一鼓作气,往省城广州“赴秋闱”,参加在省城举行的三年一次的“乡试”,九月,喜讯传来,陈献章考中第九名“举人”,白沙村热闹非凡,士林贤人和乡村父老相继登门祝贺。林氏更是高兴,感到陈氏一家的希望果真落在献章的身上,指望他能进一步考取功名。
第二年春天,陈献章毅然上京“赴春闱”,参加礼部举行的戊辰会试,中副榜进士,入国子监读书。三年后参加辛未会试,下第。陈献章决心从世俗的追求功名利禄中摆脱出来,学做圣贤。二十七岁那年八月,他前往江西临川,拜久负盛名的吴聘君康斋先生为师。上述期间的花费,对以耕织为主、不事商贾的农家来说,是不小的负担,但林母及家人节衣缩食,全力支持。
半年后,陈献章拜别恩师,返回白沙村,筑“春阳台”,习静十年,收获“自得”之学,开始其耕读生涯,并设馆授徒。因在白沙讲学而名扬于世,始称陈献章为白沙先生。此时的林氏已是六十余岁的老人。
白沙先生讲学之余,常带学生到郊外练习骑射,以提高学生的体能,此举为嫉妒白沙先生的人提供了口实。白沙先生39岁那年夏天,有人在街坊放出口风,说白沙先生在招兵买马,训练士卒准备造反,坊间一时谣言四起,林氏更是忐忑不安,唯恐儿子大祸临头。为宽母怀,白沙先生听取顺德知县钱溥意见,挺身而出,重游太学。在京期间,作《和杨龟山此日不再得韵》,声名大振。
林氏希望儿子一鼓作气,参加己丑会试,以图功名。白沙先生本不想再参加科场逐鹿,无奈母命难违,“世俗好俭点,人不仕无义,违亲非孝”,虽已年过四十,还是决定上京,再次参加会试。岂料科场黑暗,他再次落第,连参加考试的试卷都不知去向。经此一事,白沙先生无心科举,坚意南归,潜心教育事业。
成化十八年(1483年)秋,广东左布政使彭诏上疏朝廷荐贤,白沙先生难却朋友美意,加之为取悦母亲,“一朝征书至,八十慈颜嬉”,再次赴京。本打算让母亲随他一同上京,免得母亲日夜挂念,无奈哥哥献文不同意。在京期间,白沙先生因旅途劳顿积劳成疾,卧病在床,此时又接儿子景阳家书,说祖母思念白沙先生,致成疾病,寒热交作。白沙先生心急如焚,寝食难安,立即向宪宗皇帝上《乞终养疏》,请求归家养母。宪宗皇帝亲自再三阅读白沙先生的奏章,深受感动,下旨:“陈献章与做翰林检讨去,亲终疾愈仍来供职。”自此至林氏去世,白沙先生始终与母亲林氏生活在一起。
守节如一 流芳故里
林氏自二十四岁孀居,即以奉姑教子为事,在乡间颇有声名。据道光年间《新会县志记载》:“吕性端重严密,不妄言笑,家人奉其教约若神。”可见献章的祖母吕氏是一个非常严肃、不易相处的人。但林氏与其相处得很好,“事之二十余年,从无怨色”,要做到这一点也是相当不易的,尤其是在失去丈夫的情况下,与婆婆的沟通和相处更需要耐性和智慧。
陈献章的恩师康斋先生对林氏守贞持节的高尚品德十分敬重,当时的康斋先生远在江西临川,说明林氏的守节事迹传播是很远的。他赞林氏有三迁之教,育子成才。送别献章时,他亲书“贞节堂”三字,命献章刻匾挂于白沙之堂,并写《孝思堂记》一文,以旌林氏之德。此匾目前依然挂于白沙堂内。
成化十三年(1478年)二月,有司以节孝闻之于朝,特旨旌表贞节,诏建贞节牌坊于白沙,这就是白沙祠贞节牌坊的由来。白沙先生在《乞终养疏》中说:“臣母以守节应例为有司所白,已蒙圣恩表厥宅里”,讲的就是这件事。
林氏的节孝不但声名远播,更使此种行为在族内得到传承。献文和献章两兄弟都十分孝顺,两人争着孝敬母亲的事迹被大家争相传颂。可见,贞节、孝养、忠君思想在当时是深入人心的。
健壮长寿 终养天年
岁月的风蚀,并没有在林氏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,在白沙的辛勤劳作,倒是锻炼了林氏健壮的体魄。加上林氏心胸开阔,凡事不为所动,烧香礼佛,心境平和,晚年的林氏年过七十,身体却非常健壮。而此时的白沙先生正值中年,身体却虚弱多病,白沙先生常顾虑自己万一早逝,就不能尽养母之孝,所以“每日具衣冠秉烛焚香,露祷于天曰:愿某后母死” 。
白沙先生第四次进京时,林母已是七十八岁,白沙先生原是准备带母亲一同进京,只是由于哥哥的阻止才作罢,可见当时林氏的身体条件是不错的,能够经得起旅途的鞍马劳顿。
白沙先生一辈子都十分自觉地尊敬侍奉自己的母亲,是有名的孝子。他对母亲的孝是一以贯之的,处处听从母亲的言谈,遵从母亲的意愿。晚年林氏脾气相当古怪,她需要儿子在旁陪着才能进餐,否则就不吃,或食不甘味。林氏信奉佛教,每次做祷告,都需要白沙先生作陪,实际上陈献章是不信佛的。
弘治八年(1495年)二月,林氏走完了其九十一年的人生历程,平静而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(王长青)